第二十九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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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诗曰:

  桃红柳绿如铺锦,粉黛寻香弄玉枝。

  春宵如许人争看,正当赏月玩花时。

  话说公主抱怨一回,又羞忿一回:“想奴自幼父王、母后俱丧,依了王兄、王嫂长大成人,年已十九,指望王兄代奴选一个好驸马,使奴终身有靠,谁知王兄不念骨肉之情,将妹子用美人计出乖露丑,成何体统?倒不如寻个自尽,以完终身结果便了。奴死之后,王兄必定要斩李陵,免得丑名落于外人之口。”想定主意,哀哀啼哭,不用夜饭,打发宫娥都去睡了,独自伴着银灯,闭上房门,朝外双膝跪倒,叫声:“父王、国母,想自幼丢下孩儿,虽然是王兄抚养成人,只为捉住汉将李陵,王兄勒逼此人降顺,满朝文武并无计策,反用妹子去哄汉臣,一点羞辱全然不顾,硬拉妹子到白虎殿内,见那面生汉子李陵,被他一番羞辱之言,教奴怎当受得起?奴一不恨李陵羞辱了奴。常言:忠臣不事二主,李陵不贪富贵,要算一个奇男子,这也难怪于他。二不恨王兄用计哄奴。他为江山社稷,爱惜李陵是个英雄,要想得一根擎天柱。三不恨皇嫂并不拦阻。王兄将奴哄诱,她与奴同是女流之辈,有何主见?四不恨满朝文武平时高官厚禄,不能代王分忧,只进一个无耻的计策,贻笑四方。恨只恨奴家生来苦命,枉在皇宫走一遭,满库金银,成何用处;满箱珠宝,留与别人,奴是一概都带不去,只落得羞辱之名。罢,罢,父王、母后俱在阴司,略等一等,女儿就来也。”祝告一番,抽身站起。耳听谯楼已交五更,不由地杏眼圆睁,银牙乱咬,怕的天明有人阻挡,恨了几声,忙拔出宝剑一口,照定项下就是一剑刎去,佳人双足顿了几顿,项下鲜血直流,尸骸倒于地下。可怜一个烈性女子,全节全义,一旦轻生。

  转了五更,天已大明,外边宫女伺候开门,但见日高三丈,未见公主起来。大家十分诧异,忙推进房门,只见公主直躺躺睡在血泊里,宝剑横在一旁,只吓得众宫女真魂直冒,慌忙报知番王、番后,只叫:“不好了,公主已在宫门自尽了。请旨定夺。”番王、番后听得,好似高山失足,大海崩舟,急急赶到宫门。番王一见公主死得好苦,不由地抱住尸骸,放声大哭道:“御妹呀,千不是万不是,总是做王兄的不是,早知李陵不肯降顺,不该错行此计,带累我妹轻生。”说罢,又是一阵大哭。番后在旁也是十分伤心。番王吩咐宫女,将公主尸骨抬在牀上,开丧照礼行事。

  公主的一个全节自尽的名,早已传到外边,沸沸扬扬。一众文武猜疑不定,只有李陵囚在白虎殿,耳听此信,暗想:“公主轻生,总因番王全无廉耻,不念同胞之情,将妹子用美人计哄俺,被俺羞辱一番。好个性烈女子,竟乃惨死。且住,公主一死,番王是容俺不得,定要将俺典刑,倒不如寻个自尽,以全忠义,羞杀北番一班无能之辈。”想定主意,站起身来,朝南拜上几拜,叫声:“万岁皇爷,臣在番邦为忠而死,从此再不能回朝见圣君了。”又叫声:“边关李老伯父,侄今身死番邦,弃下寡妇孤儿,全赖伯父照看,侄死黄泉之下,也要来报伯父大恩。张氏贤妻呀,从今你独守孤灯了,孩儿要你教训,可为国家建功立业,不可怕死贪生。”又叫声:“李能,我的儿呀,你还不知父被番邦捉获,今日自尽,可怜父子不能见面。将来你要做个报仇之人,成个孝子。父今舍命,做个忠臣,正是李氏由来忠孝将,不愁千古不留名。万岁呀,臣今遥遥拜别了!”连叩几个头,将身站起,走到案边,提起羊毫,拂开花笺,吟成绝命诗二首。赞金花公主诗曰:生来本是多娇女,凛凛冰霜烈性成。

  能重礼义难枉己,克全廉耻不容情。

  须眉展动称巾帼,肝胆高超淡死生。

  从此芳魂归玉阙,贤哉不愧一时名。

  又自叹一首诗曰:本是昂藏七尺身,一腔热血向谁陈?

  森森赤胆惊风雨,耿耿忠心泣鬼神。

  死别羞辞我国主,生离忍绝故乡人。

  此时悲惨惟吞泣,全始全终大义臣。

  吟毕二诗,放在桌上。又想:“番王被俺这等羞辱,并不发怒,回俺一言,也是他爱俺将才,想使归顺,俺岂不知?番王呀,你可晓得,常言道:忠臣不事二主,烈女不配二夫。无奈你把念头想错了。今日在此与你永别,留下一表,只算谢你便了。”说罢,写起辞表一道。上写着:大汉天子驾前官拜征北大招讨李麾下,官拜御营总兵,今充前部先行李陵再拜:番王驾前,蒙恩优待,屡次相劝归顺,俺非草木,岂不知留一线之生,苟延性命?但臣心无二,忠于汉室,不能背主忘恩;若假意归顺,反复不常,又非大丈夫之所为也。蒙恩不加显戮,保全首领于牖下,斯亦幸矣!俺犹偷闲岁月,怕死贪生,生无以对世上,死无以对先灵。今将永诀,留表以谢,幸为谅之。死骨存亡,听君自便,臣亦不问。谨谢。

  李陵写了一道辞表,一并放在桌上,折在一堆,离了案头,要寻短见。暗暗思量:“想俺李陵哪里生来哪里死,北方留下汉人魂。呀呀啐!还要延挨什么时辰?”便把钢牙一挫,圆睁二目,见一块蛮石竖在阶心,“罢罢!这是俺毕命之物了!”说罢,退后几步,将头狠狠地就是一下,只听得“豁喇”一声响。未知李陵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