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人羞恶之心总是有的,不过看他的性格同所受教育怎样,然后分出能受或深或浅的刺激。邓玉林虽是比较心宽的人,可是他并非不知廉耻。洪妈这一顿冷嘲热讽,他一阵伤心,止不住哭出来了。
洪妈看到他捧了那盆水站在厨房中间发痴,这就抢上前,双手把盆接过来放在桌上。因看到盆里有手巾的,这就把手巾拧了一把,递到他手上,和颜悦色地道:“四爷,您别把我的话搁在心上。我是一个妇道,您还能和我一般见识吗?”玉林接过那手巾,擦了一擦眼睛,因道:“我并不怪你,而且你说得很对。一个人有两只手两只脚,不能顾全他自己的衣食,这已是很可耻的事,何况我们家老爷子,还是扔下了那大股家财的。我们一点儿不能做事,反把那样大批家财花掉了。”洪妈笑道:“只凭你这几句话,就让人高兴起来。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,只要你们明白以前做错了,那就好办,以后别再跟着错就是了。来,我跟你把脸盆送了去。”她说着话,将盆送到玉林屋子里去。玉林将一只袖口揉擦着眼睛,低了头,跟在后面走,只看了自己的鞋子尖,到了屋子里催洪妈出去,将房门掩上,一个人悄悄地洗脸。
玉山玉峰在母亲屋子里抽过两支香烟,又喝过两杯茶,自然是说了不少的话,可是玉林始终还没有前去参加会议。玉山连连地叫了几遍,也没有听到他答应。玉山便皱了眉道:“像我们老四这种人能够有了办法,天下事就都有办法了。人家把大炮对了他的房门口轰,他还可以睡得着觉的。你说他起来了,也许他又睡着了吧?”玉峰道:“那不能够,我亲身看到他穿衣下床的,我去拖他来。”说着,向玉林屋子门口奔了去。却不料那里是两扇门闭得铁紧,屋子里并没有任何声音送了出来。用手推推那门,里面已经是闩上了,便叫道:“老四,你这是怎么回事?叫你出来商量事情,你反是把大门关上了。要你商量事情,也不要你马上掏钱出来,你躲着干什么?”他在外面尽管是嚷着,但是屋子里的人一点儿回声没有。玉峰道:“咦!奇怪了,怎么一点儿声音没有?”于是走到窗户边,用手指捣了一个窟窿眼,向里张望着。
只这一瞧,把玉峰的魂也吓掉了,大叫了两声不好,便抢到房门口去,歪了肩膀去冲撞。嗵嗵几声响,玉山也就随了这声音直抢出来。他到了面前,轰的一下大响,玉峰已是把门撞倒,人随着门直跌了进去。玉山跟着走进去看时,也啊呀大叫着,原来是玉林将一根捆绑铺盖的绳子搭在屋顶的横梁上,人在下面吊颈自尽了。玉峰却是机灵,抢上前就拦腰把玉林抱住,回过头来叫道:“大哥,你去解那绳子。”玉山跑上去解绳子时,无奈周身抖颤,手里拿了绳子,一点儿用不出力来。解了许久,两手还是捏住了那绳子疙瘩直管抖,玉峰两手抱着人,又不能腾出手来。还是田氏随声赶到,在身上掏出一串钥匙,将钥匙绳子上的小刀横着把绳子割断。
玉峰把人抱着放到床上,首先把颈脖子上的绳子解开,口边连道:“不用慌,还有救。”一面俯着身子就去施行人工呼吸。邓老太太搀着她第三个儿媳阮氏,颤巍巍地站在人后面,脸已是苍白的了,哽咽着道:“家门不幸呀。怎……怎……么这样的事都有了。”玉山看到玉峰救人那样镇定,把周身抖颤的程度也就减低了一些。慢慢地挨近了床前,用手摸了一摸玉林的鼻子,已经有了呼吸,便回头来向老太太道:“不要紧,不要紧,可以有救了。而且刚才他在绳子上就没有吐出舌头来,这是不很厉害的样子。”
邓老太太也是站在床面前,由袖笼子里抽出一条手绢,来揉擦着自己的眼角,因道:“这孩子平常全是懦弱无能的人,凭他自己的女人就治得他成了个可怜虫,不想他有这种决心,干出这样的事来。老三,你说了他什么呢?”玉峰道:“我哪里说了他什么?我把他叫醒,就到您屋子里去了。我们说话的时候,他还是笑嘻嘻的呢。他这样地来一手,真是谁也猜不着的。”阮氏道:“是的,他并没有说。”玉峰瞪了她一眼道:“这又有你可以说的话了。”她不敢作声了,红了脸,把头低下去。
这时,二少奶奶黄氏也就来了,她站在房门外,把头伸着向里面张望了一下,因道:“四弟怎么干出这种事情来了呢?现在应该好了吧?”在屋子里的人全都只看了她一下,并没有答言,只有玉峰转过身来,向她点了两点头道:“他好了,没有什么要紧了。”玉林便在这个时候,很沉着地哼了一声。不想黄氏在门外,比在屋子里的人还要听得清楚,哟的一声,倒退了两步。田氏道:“黄妹平常胆子很大,这又这样地胆小。”黄氏在门外瞪了她一眼,淡笑道:“你不用讥笑我。假使我家里没有一个男人,出了这样的事,我看你也没有什么好办法。你能上前把玉林抱了下来吗?”邓老太太抖颤着嗓音,喝道:“你们真没人心,家里有了这样的事,你们还闹啦。闹就闹吧。”说着,把脸板了起来。黄氏道:“是大嫂开口先说我呀。”
邓老太太也就不去再和她答话了,自走到床面前去看受伤的人。所幸玉林在绳子上吊着的时候并不怎样的长,因之经过玉峰一番施救,已是慢慢地醒了过来,大家就不回老太太屋子里了,全坐玉林屋子里向他劝解。一个自杀的人当时受了几分钟的兴奋,那是不顾一切向死路上走去的。但是醒过了这几分钟之后,那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儿卑鄙。像玉林这样的青年,为了这一点儿小事自杀,那更透着是一位懦夫,不能奋斗,所以现在家里人围在床面前同他说话,他倒是无话可说,只有微偏了脸在枕上睡着。至于让他自杀的那个根本问题,现在倒是解决了。洪妈听说玉林在屋子里吊颈,知道是自己惹的乱子,也是吓得两只脚软绵绵的,在厨房里站立不起来,口里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。看看无人,索性两只手伸开食指,叉住了地面,对了厨房门跪着下去,额头撞地,咚咚地响了几下。后来听说人有救了,也不敢到玉林屋子里去张望,连忙跑到自己屋子里,打开箱子,在袜子筒里掏出两块现洋,自到街上去买米买菜。她回来之后把饭菜全做得了,才放着胆子到玉林屋子里去。看许多人围在屋子里坐着,玉林高高地枕了枕头,躺在床上,进得房来,先就笑道:“四爷,你干吗这样地想不开?我这么大年岁,还苦扒苦挣地干着呢,你好像一棵树才是刚发芽,将来成长的日子还要铺开好大的树荫给大家乘凉呢。”
玉林知道她是有点儿难为情的,便向她强笑着道:“这里没你的什么事,你别来啰唆了。”洪妈听了这话,索性走近一步,走到屋子中间来,向大家望着道:“我本来也就没敢来。现在把饭做好了,请大家吃饭,我来问问放到哪儿吃?四爷也不吃一点儿东西?”玉山道:“什么?饭做好了?你看,我们忙了这一上午,把吃饭的事情也都给忘了。”邓老太太道:“洪妈,又是你垫的钱办的午饭吗?”洪妈笑道:“这没什么,只要我有钱垫得出来。”大家听了这话,彼此都互相看了一眼,没有说什么。洪妈道:“米也买了,面也来了。家里不是还有半斤多干面吗?我又买了两斤面加在里面,做别的也来不及,我就给大家撑面吃,现在下得了两碗。”
邓老太太道:“既然如此,玉山你们就端着吃吧,现在已经天晴了。吃饱了,你出去跑跑看,多少想点儿法子回来。玉峰,你也出去,家里的事交给我了。”玉林在枕上望了大家道:“咱们又不是做买卖,挑出担子去,多少可以挣几文回来。这话太着实了吧?”玉峰坐在床前一张凳子上,站起来对他望望,微笑道:“你不必同我操心,你就好好地休息两天就是了。”他交代完了,同玉山到厨房里去,就各捧了一碗面在手上吃。
玉山笑道:“这一顿饭,我们可以在厨房里吃,下一顿饭呢?”玉峰道:“下一顿饭若还是在厨房里吃……”玉山道:“你以为怎么样?”说时,可就把眼睛向兄弟瞪着。玉峰道:“不怎么样,我们自己努力吧。”他说着话,把筷子架在面碗上,放到桌上去,还按了一按,在怀里掏出一方手绢来,擦抹了一阵嘴,将头点了一点,笑道:“我们这就出门去。”玉山捧了那一大碗面,却只吃了一半,将筷子头挑着两根面,拖得很长的,送到嘴里去,将四个牙齿对咬着,一小节一小节地咬了下来,两只眼睛对了碗里只管出神。这里玉峰有要走的样子,他不吃面了,也跟着把碗向桌上放去。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你就是照着以先商量的步骤走去吗?”玉峰道:“我想着,能照着预定的计划做去,那是很好。万一不然,我也可以在四点钟以前带一点儿钱回来。大哥呢?”玉山背了两手在身后,低了头慢慢地向前走,走到前面院子里,将右手捏了拳头,在左手掌心里连连打了两拳,咬了牙道:“我一定也在这个时候带些钱回来,难道我这么一个大人,所想着那样极小限度的一点儿款子,我还弄不回来吗?”玉峰微咬了下嘴唇,瞪定了眼珠,向他望着。
玉山倒不注意到兄弟的态度,自跑到屋子里去,披上了大衣,戴上了帽子,就走了出来。他女人口里连连地嚷着,—直追到院子里来。将手一扬道:“喂,你就是这样出去吗?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?”玉山道:“我出去拼命了,希望你能够鼓励我,不要再从中来打搅。”他口里说着,脚步依然向前行,田氏跟着走道:“并非我和你打搅,你出去得这样匆忙,我有几句话同你说。”玉山已是走到了大门口,回转头来道:“不要紧,我想不到法子,我也回来,我决不自杀的。”他向后看着,脚步还是向前走,疏神忘了下台阶,人就向雪地里一栽。田氏叫了一声“你看看”,赶步向前来搀扶他。可是玉山很快地就扒了台阶站起来,将两只大衣袖子乱扑了身上的雪,笑道:“不要紧的,不要紧的。”掉转身来就向胡同口外走去,头也不回。田氏一手叉了门楼下的砖墙,望着他的后影倒很是出神。
玉山直走到胡同口去,才回了头一看,看到自己女人还站在门口,倒呆了一呆,然而自己鼓了一股子劲出来,那是绝不回去的。这时,大街上的雪算是已经扫干净,只有空闲的一些地方还是带了污泥,堆着大小的雪堆。太阳照在两旁铺雪的屋脊上,另幻出一种 ’寒光,西北风由阳光里经过,兀自向人身上送来一种严肃的冷气。玉山本是把那件破大衣的领子操扶了起来,围了颈脖子的,这时,他把胸脯子一挺,将领子放下。插在衣袋里的两手本来是半缩着的,也不再缩了,似乎使足了劲向下撑住。虽是那件破旧大衣非常的沉重,也大开着步子向前走去。看到街上拉人力车的或坐汽车的都向他们射着一眼,感想是随了各种人物起浮着。
这样地走了一小时,他走到前门外的蒋家胡同里了。这里有不少的商家堆栈,他看出了一家门号就上前敲门。出来开门的是一位穿蓝布夹袍的黄瘦子,外面罩着青布夹背心,头上戴青布尖顶瓜皮小帽,顶上坦了一个小的红疙瘩,这就无论他怎样地和气,也不免带上一股子俗气。他看到了玉山,抱着拳头,笑嘻嘻地问道:“大爷,久不见啦,老不照顾我们了。”玉山听到,觉得是比被他打了一个耳巴子还要厉害,脸红得变成了紫色,站在院子顿了一顿。可是只有两三分钟之久,他就把这事回想过来了,因大声笑道:“李掌柜的,你把时历书看错了年份了,现在的大爷可不比以前了。”李掌柜的笑道:“大爷,你不必客气,我并不同你借钱。”说着这话,掀着上房布门帘子让他进去。玉山笑道:“这是你反过来说,怕我同你来借钱吧?”
他说着这话,已经是走进了屋子来,只见他正中桌子上摆着一碗红烧肉,里面搁了不少的香料,热气腾腾的,把香味向鼻子里直了来。另外一个小藤簸箩,里面一大堆白面馒头。自己出门来,是一个半饱的肚皮,现在看到这种东西,闻到这种香气,肚子里却翻腾得十分厉害,嘴里的馋涎就泉涌着要向外流,自己极力地忍耐着吞下去两口。李掌柜招待他坐下,就有小徒弟来敬奉茶烟。这一间北屋子,李掌柜是把会客室饭厅佛堂都混在一处的。旁边另有一间屋,垂着蓝布门帘子,乃是账房,玉山以前也到这里来过,掌柜的都是让到账房里去谈买卖,现在可就不向里面让了。生意人处处都打着算盘,这屋子里只放了一个铁质的煤球炉子,由冷的地方进来,猛可地自然很暖和,可是坐久了也就很平常了,因之把身上那件破大衣脱下来以后,不免微微地扛了两扛肩膀,身上穿的这件稀烂的羊皮袍子,灰色的哔叽袍面沾染了好些个油痕污点。
李掌柜的拱拱手坐在他对面,对他周身上下早看了个透彻。这就笑问道:“真不知大爷今天有什么好事可以照顾。”玉山被他一问,脸又红了。但是自己一路行来,是鼓足了自己的勇气,无论如何是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的。于是向他装出很从容的样子,苦笑着道:“真的,我要说穷了,人家是不肯信的。就是我自己也莫名其妙,我家那么有钱的人家,怎么一说穷就穷得不能收拾了呢?实不相瞒,我家是连饭都没有吃了,这残冬要不过去。我还有点儿皮货,愿意盘给你买去。”李掌柜的这一听,心里就明白了,把桌上那一瓦钵子肉放到炉子上来,依然在对面椅子上坐下。玉山道:“掌柜的,你不必客气,只管用饭,你一面吃一面谈买卖得了。”李掌柜的笑道:“这倒不忙。大爷家里皮货那自然是很多的。大爷何必自己来,打发一个人来说一声儿,我自然会到家里去看货。”玉山笑道:“用不着去看,我把货带来了。” 李掌柜的听了这话,倒有些愕然。
玉山却一点儿也不介意,伸手到衣袋里去慢慢地掏出一大堆当票子,向李掌柜面前递了过来,李掌柜的看到,更是惊讶,就站起来把当票子接着,笑问道:“大爷这是什么意思?”玉山道:“这票子里面,狐皮也有,紫羔也有,灰鼠也有,都是好皮桶子,自然,日子远一点儿,可是没有当死的也很多。你把它赎出来了,除了本利总还可以挣几个钱。我们现在绝没有许多钱去赎当,丢了又可惜,所以愿意把这票子转让给贵号。你拿算盘敲敲,能值多少钱,估计着有利可图,就随便给我几个钱吧。”李掌柜的听了这话,左手拿着当票子,右手两个指头蘸着口水,一张张地掀了看,看完了摇了两摇头道:“这不成,我还不知道这货色怎么样呢!”玉山道:“你的意思是要先看了皮货,然后才肯收买我的当票子吗?”李掌柜的道:“这是大爷的事情,我帮你一个忙,其实我们敝号里就没有做过这件事。”玉山听到,在那未曾退红的脸上加了一层惭愧之色。这就笑道:“那我感谢你还念交情,不过你也可以想到,我若不是等着钱用,我还做出这样的事来吗?你可不可以今天先移我三块两块的用一用呢?”
李掌柜听说,又把当票子掀着看了一遍,点点头道:“倒不必论什么当票子,就是你大爷老远来着,移一块两块我还能说什么吗?。 你请坐一会儿。”玉山笑道:“你请用饭吧,我坐一会儿不妨事。”李掌柜的笑道:“那就不让了。”他说完了这句话,竟自把肉钵端上桌子,皂自己坐了下来,左手捏着馒头咬上一口,右手拿了筷子,大块的肉夹着就向嘴里塞了进去。
玉山看到,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。见他这桌子上放了一张小报,就随便地捧起来看。那李掌柜的或者是很饿了,只管低了头吃,并不去理会玉山坐着有什么感想。玉山自去看他的小报,却没有理会到李掌柜去。直等李掌柜把饭吃饱了,用手一抹嘴,直站了起来,这才向他道: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玉山放下报,笑道:“现在该听你的话了,你能给多少钱呢?”说时,站了起来,向李掌柜望着。
李掌柜在身上掏出一盒烟卷来,先取出一根向嘴里衔着,他衔到嘴里,已是把烟卷盒子向怀里揣起来,倒扬着脸向玉山望了去道:“大爷,你抽烟的吧?您抽一根,可是我这烟不大高明;”说着这话,把烟又掏出来直送了过来。玉山两手向前推着笑道:“这个你倒不必客气,我不会。还是谈买卖吧,我今天十分急着钱用,你能不能先移动几块钱给我,等你看了货再讲价钱,我倒是不急于这一层。你若是怕上当的话,我们一路到当铺里去看货色也可以,大概这一卷当票两三块钱,总还是值的吧。”李掌柜笑道:“我不说了吗?我们和大爷有交情,就是大爷不出让这一卷当票子,移动个三块两块的,我也没有话说。”玉山笑道:“你若不收我的当票,我就不好收你的钱,好在我还认识别家皮货局子,我就再到别家商量去。”李掌柜的笑道:“多年不见,大爷的脾气还是这样。那么,您就在我这儿先拿三块钱去,不必拿两块了。再过两三天,天气晴好了,我凭了当票子到当铺里去看货。”
玉山也没说什么,鼻子里哼着点了两点头。李掌柜的笑道:“大爷,你可别误会了我的意思。我这里给您三块钱,是让您今天先坐车子回去,并不是说出这一注子钱就把您的当票算买下来。”玉山道:“李掌柜的,我是看过银钱的人,难道这一点儿事全不知道吗?请你先把这三块给我吧,我还等着回家去。”
李掌柜听了他这话,倒有些疑惑,为什么催钱催得这样紧?不过自己答应给钱了,却也不便临时退堂,只好慢吞吞地在账房取出钱来交给玉山。玉山拱拱手走出大门,手里托着三元银币,昂头哈哈大笑,自言自语地道:“我以为你们同我绝缘了,到了现在你还是到我手上来了。我死了,我也要闹个绝处求生,现在我总没有死。”
他一面笑着,一面向胡同外走,手里拿了一块银圆,摇撼得叮当子作响。这不但是胡同里来往走路的人看了他很是注意,就是站在岗位上的警察也对他睁了两眼望着。但是他并不介意,只是一面笑,一面说,一面走,后来警察走过来同他迎面相遇,就拦住了他道:“喂!你这位先生,打算到哪里去的?”
玉山翻了眼向他道:“你问我干什么,反正我有了办法了。有了钱就有办法了,我在家里出来的时候,心里已经想好了,我一定得死里求生。我要像我老四那样,索子一套颈子,大事全完,那不算本事,我们有一口气也得奋斗。巡警先生,你说是不是?要在往日,李掌柜那样子,我就大耳刮子打他,可是我现在是要死中求活的人,我得干我的大事,不能跟小人一般见识,哈哈,走啦。”他一仰着头,又大开步子向前走。巡警道:“喂,你有病吧?你不能走,你家在什么地方?我送你回去。”玉山摇着头道:“我要死中求活呢,现在不能回去。”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子抢出胡同口了。